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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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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9 章

翌日寅時。

昨夜小娘子歸府歸得晚,又跑去人山人海的花燈會染了一身塵氣,不顧疲乏硬是要了桃花瓣並牛乳泡了好一會澡,又用加了檀香、茯苓的皂角將每一寸肌膚細細洗過,一直折騰到子時中了才躺下。

合眼還沒兩個時辰,又要起。

辛夷瞧在眼裏,按例將她叫起後,不免多了句嘴:“小娘子金枝玉葉,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,若不然今日就不去了吧。”

“得去。”

盆中溫水被她一把甩到臉上,又拿過熏了一夜花香的手巾擦拭幹凈,“嗯……下次換盆涼水吧。”

辛夷聽了更是心疼了。

“小娘子自讀書以來,一日假都沒告過,告上一日又如何,老爺和夫人其實早就心疼壞了,又怕皇家不要你,夫人更是一邊鐵了心一邊在房裏哭。”

她正擦臉的小手聞言一滯。

“我不是非要當這個太子妃!”

罷了,她無處解釋,她也解釋不清。

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。

除了不喜歡李乾景,不願嫁入皇家這一點是板上釘釘的,其餘的感情眼下可謂是一團亂麻。

想著,她對著銅鏡裏一張粉雕玉砌的小臉左看看右看看,心裏忽然有點美了:“真是好看。”

“……”

辛夷實是不知她的想法是怎麽突然跳躍到自己好看上的,倒也恭維著她的自戀,“小娘子自是仙姿佚貌,是當之無愧的京城第一美人兒呢。”

“那你說,這京城第一美人兒的臉,可招人喜歡麽?”

她琢磨著。

“那是自然了!”

辛夷沒有一點猶豫。

“小娘子一出門,那可真謂是桃羞杏讓,多少男子都為之傾倒呢,只是小娘子打小就有這婚約,各家公子自是不敢肖想,要不到了您及笄之年,咱們相府的門檻都得被踏爛了!”

符柚聽得舒心,得寸進尺了。

“那辛夷姐姐的意思是,若是我沒了這婚約,我想喜歡誰,誰就不可能拒絕我?”

“當然!小娘子若僅僅是長得美便罷了,這家世也好,性格也好,從來都把我們這些丫鬟婆子當朋友,您這嬌嬌一甜嗓,哪家公子敢不長眼拒絕您呢?”

雖是調笑的語氣,這話卻實打實說到了符柚心坎裏。

她美滋滋將昨日江淮之送她的簪子別在發間,嘴角都快壓不住了:“誒,對了姐姐,你前些日子買給我的那份酥酪好吃得很,是在哪家買的?”

“小娘子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來了?”

辛夷笑道。

“是城南蘇家鋪子的點心。”

“是點心鋪子呀?那他們什麽時候才會開門?”

“蘇家生意一向好,尋常卯時就開了,小娘子若饞了,奴婢等會便出去買。”

“不用你忙,我是想買些帶去東宮的。”

符柚歪腦袋想了想,心下一緊。

“不對,卯時這個點很危險呀……容易遲到!”

她最後整理了下一絲不茍的妝容,拎起自己的小繡包拔腿就往外跑,“我去他們家門前等著,萬一開門早了呢——”

“誒——小娘子慢點!”

她這一跑可給辛夷急壞了。

“您怎麽還戴著昨日的簪子就跑了,您的發飾從來是一天一換的!”

小娘子嬌俏一笑,眉眼都彎了:“我喜歡,就戴這個——”

-

好在天公助她。

蘇家鋪子比往常早了一刻鐘開店,她匆匆忙忙打包了兩份酥酪就催著車夫往東宮跑,直跑得那小馬兒都要不幹了,才卡著點正正好踏入崇文館。

只因她昨日特別註意過,江淮之夾得最多的便是甜口的菜系,糕點更是意外地用了兩塊,她這才靈光一現,大早上跑過去要了新做出來味道正是最好的酥酪。

為何是兩份。

自然是做得不能太明顯,得拿李乾景打個掩護。

瞧著著急忙慌闖進來,鼻尖上都跑出一層汗的小娘子,江淮之擲了書卷,淡淡擡眼看過了窗外的天色,“正正好,一分不遲。”

“還好還好……”

她扶著腰喘了幾口氣,將兩份精致的糕點盒擺到他們面前。

“新、新做出來的,今日第一籠酥酪,先、先嘗一嘗。”

“怎得想到早起買這個?”

江淮之自覺她的模樣有些好笑,擡手接過一盒,甫一掀開木蓋,細膩的甜香便盈滿了整間書室。

“早知道你要帶東西來,那早膳我就不吃了!”

李乾景毛筆一扔,毫不矜持撲了過來,隨即抱怨道。

“這個看著好甜,可我一點都不喜歡吃甜的。”

符柚沒好氣道:“不喜歡吃給我吃!”

本來也不是給你買的。

“那我不!”

他登時跟個小孩一樣抱緊了盒子,猛塞一塊進去。

“唔……好吃!小柚子給買的都好吃!”

“……”

她頗有些無語地白了他一眼。

“從哪學的這麽‘下飯’的話。”

“從話本裏學的呀!”

他被甜得齜牙咧嘴的。

“都說這種話對女孩子管用,看來小柚子根本不是女孩子。”

符柚瞬間炸了毛,追著他滿屋子打:“你!!”

江淮之安安穩穩坐於上首,瞧著他們幼稚地打來打去,不免無奈。

只是這新出籠的酥酪……的確好吃。

細膩的奶香與清甜的酒香碰撞出軟嫩絲滑的口感,似有若無的桂花香氣更為這盞酥酪去幾分膩,入口即化,甘甜醇厚,真可謂是“玉來盤底碎,雪到口邊銷”。[1]

這孩子……竟是個心細的。

想來是昨日他下筷的口味太過明顯,被她有心捕捉到了。

這蘇家鋪子做出的甜點實是京城一絕,卻日日卯時後開門,他因要為太子授課,幾乎從未吃過這第一籠甜點,如今倒也算是滿足了。

想著,他眉眼不自覺柔和起來,下意識向她那邊投上一眼,恰好撞見她也往這邊看。

小娘子好看的一雙眸子清洌洌的,視線相撞的一刻,她沖他嬌俏一笑,隨即又害羞地低下頭去,連耳根處都滿是少女的羞澀。

他亦是溫柔笑笑,微微頷首謝過了她。

“不鬧了。”

他開口意外地帶些寵溺。

“過來上課了。”



李乾景驟然停住腳,一副見了鬼的樣子。

這人平常是這麽說話的嗎?

他正要跳起來吐槽,卻瞧見方才正和他打鬧的小娘子,早已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,似乎還掛著抹壓不住的甜笑。

只把他留在原地,像個大傻子。

“……什麽嘛。”

李乾景訕訕過去,那邊卻已經開始例行檢查功課了。

“詩裏寫的是纏絲瑪瑙。”

符柚嗓音甜甜的,幾乎稱得上是對答如流。

“不錯。”

江淮之挪開手中書卷,露出一張清俊的臉。

“近日學得都很好。”

她被誇得美滋滋的。

不枉她過個年都在家裏死記硬背,他誇人的聲音可真好聽呀。

“今日便先不學詩文了。”

淡淡的雪松香氣近了些,她嘴角上揚著擡頭,恰看到那只修長的手,撚了張薄紙在她面前。

“練練作畫。”

符柚甜絲絲應道:“好!”

李乾景更無語了。

“小柚子,咱能不能不卷了?”

他口中嘟嘟囔囔的,聽起來似乎十分不滿。

“你現在怎麽見著他就笑啊,讀書有這麽開心嗎?”

話未說完,江淮之將握著的竹簡卷了起來,生生敲在他腦袋上,笑得喜怒莫測。

“管好你自己。”

李乾景痛苦地蜷作一團。

“你等著,等我哪天登了基,看我怎麽折騰你的!”

江淮之擡手又是一下。

“臣等著。”

符柚坐在旁邊,忍得很是辛苦,小手握著畫筆描著江淮之事先勾好的圖樣,使勁才憋著笑。

這種不畏“強權”的性子,可真是……

好喜歡。

腦海中突然蹦出的念頭,直直嚇了她一跳。

想什麽呢?!

筆握得更緊了些,她圓圓的眼睛死死盯上薄紙繪出的圖樣,不敢再朝前面瞄上一眼。

是青山有松的圖樣,幼時她也曾見江縈月描摹過,二姐姐的閨房裏也被她偶爾搗亂翻出過幾張,想來是拿來練習的經典式樣,只是越描下去,卻愈發覺得這晴日青山好似那人的眉目,這挺拔山松又好似那人的身姿,連帶著松下千錘萬擊的山石,都有幾分江家風骨的影子。

故而她越描,臉上就越是發燙,小腦袋幾乎要紮進桌案裏。

她堂堂丞相千金,符家小娘子,到底是怎麽了?

終於註意到她這邊的異樣,江淮之授課的語句忽然停了,問詢的語氣中少了幾分疏離,“不舒服?”

“沒、沒有……”

符柚心虛地回了話。

“這屋內炭火燒得太旺了,有點熱……”

“啊?你不早說小柚子!你臉都熱這麽紅了,跟那個猴的……”

她沒讓這位抽風的太子殿下說完,“你閉嘴!”

說罷,她又自覺影響自己的形象,慌忙咳了幾聲打掩護。

江淮之卻不知何時已踱步至窗前,輕輕開了兩扇窗。

“可好些了?”

他問道。

“若還是熱,我喚宮侍進來去些炭火。”

“好、好些了先生。”

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,微涼的晨風從右後方的窗外輕輕吹拂過來,一下子讓她褪去了好些莫名的燥熱。

“多謝先生,先生真好!”

“無妨。”

他溫溫柔柔應著她的撒嬌。

“有事直言便好。”

“不公平!”

李乾景一聲尖銳爆鳴,打破了這邊歲月靜好的氛圍。

“以前我喊熱,你一直都說什麽心靜自然涼,罵我心思沒在讀書上,怎麽到小柚子那就不一樣了!你偏心!”

江淮之擡了擡眼皮,難得沒給他一個爆栗。

他說得似乎也沒錯。

好像自從符家小娘子來了,他對她一直都稱不上嚴厲的,甚至於也可以說是偏寵,幾乎有求必應,也很少訓斥過她,哪怕是告狀最後也只成了威脅,化作筆下兩三句美言送往丞相府。

畢竟是個女孩子,嬌生慣養的,受寵些也是正常的。

他把原因歸結於此,出口淡淡一句:“方才講的學會了麽,就叫?”

很兇。

符柚與李乾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。

好奇方才究竟講的什麽,符柚小腦袋往那邊偏了偏,提出了疑問,“對了先生,為何我日日練字作畫習琴背書什麽都有,他卻只要念書就好呀?”

“他學得早些,你眼下練得這些東西,他不需要練了。”

江淮之竟是沒有像對太子一般,斥責她浪費時間,反倒將李乾景的書要過來遞給了她。

“若是好奇,可以一看。”

小娘子眨眨眼睛,連忙接過來,卻驀然張大了嘴。

這什麽?

這天書!

密密麻麻的字像螞蟻一般印在冊子上,字字嚴絲合縫沒有一點空隙,一時之間,她連哪句話是哪句話都分不清。

“你的書是我事先作過批註的,再跟我些時日,你便也念這種。”

江淮之耐心和她解釋著。

“這些古文,本就是沒有句讀的,要自己分辨。”

“這也太難了吧……”

符柚面上一紅,似乎很不好意思。

“我日日還嘲笑他答非所問,原來他讀的是這些東西。”

李乾景小嘴一揚,剛要驕傲,那邊卻繼續說了。

“乾景雖然蠢笨了些,但畢竟起步得早,三歲便跟了我念書,你自然是追不上的,並非你比他笨——”

太子殿下有點想炸了。

江淮之絲毫沒給眼色,依舊娓娓而談。

“柚兒很好,不必氣餒,慢慢來。”

太子殿下徹底炸了。

“什麽叫我蠢笨?”

他一把把自己的書奪了回來。

“你這人怎麽從小到大都這樣,說話非得這麽難聽,要不是我小時候沒腦子,還在父皇面前說你教得好,你那會才多大,才十來歲吧,怎麽可能穩穩當當官拜太傅!”

他越說越來勁,少年的急脾氣一覽無餘。

“再說了,你別老誇小柚子行不行,她不過就是把課業都給你完成了,別的也沒幹什麽,你幹嘛天天就誇她哄她!”

“李乾景,你說什麽呢!”

小娘子一叉腰,眼眶一紅,吵架的架勢便出來了。

“我認認真真完成課業,先生誇我幾句怎麽了!先生教得這麽好,能當太傅都是他的本事,你當時一個三歲的娃娃,怎麽就以為自己能左右朝政啦!”

“你再說!”

“我說怎麽啦!”

她也來了勁,也顧不上當著江淮之的面了。

“你幹嘛老是說先生不好,我待了兩個月也沒覺得哪裏像你說得那麽過分,就你天天跟誰踩了尾巴一樣,找完這個事找那個事……”

“符柚!”

少年多日來隱忍的醋意,終於在這一刻爆發。

“你到底什麽意思,你成日替他說話,你喜歡他是不是?”

此言一出,仿若平地一聲雷,在三人心裏炸出巨大的漣漪,隨即歸於一片死寂。

符柚一雙清冽的眸中,霎時盈滿了淚,神色中滿是不知所措,“你……你吼什麽呢……”

被人生生這樣戳著心窩子吼了一下,她既委屈又無助,好似一直沒有能摸清、沒有敢確認的小心思被直接撕裂到人前,害她難堪得要命。

“夠了。”

江淮之心緒有些亂,亦有些不自在,皺著眉便呵斥了。

“這裏是允許你們吵鬧的地方麽?坐回去!”

將連日來心口的堵塞發洩出去,李乾景也漸漸冷靜下來,略帶無措地去拽她的袖子,“小柚子,我……”

話未說完,他的手便被重重甩開了。

小娘子一個人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,眼淚滴滴噠噠地落在剛繪好的青松上,“……婚什麽時候退。”

李乾景也跟著坐了回去,低著頭悶悶的,“婚不退。”

“我討厭你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賭著氣。

“那也不退。”

“吵夠了麽?”

江淮之冷下聲音,聽得人不寒而栗。

“從明日起,柚兒在這屋,你去那屋,我分著教,聽明白了?”

“去就去。”

李乾景嘟囔著。

“我也不想跟她坐一塊了。”

符柚緊咬著唇,一言不發,只默默點了點頭。

好似委屈壞了。

可轉念一想,她又覺得有些不對勁。

不對啊。

把這個討厭的家夥挪走了,那她豈不是……

可以單獨和江淮之待在一起了?!

想著,她猛地一擡頭,啞著嗓子就喊:“明白了!”

李乾景:“……”

什麽意思。

他堂堂太子殿下還沒拉下臉哄呢,她怎麽就高興上了?!

她眼裏頭亮晶晶的,也不知是哭的還是興奮的,手腳麻利得很,三下五除二就把這位太子殿下的書冊全給扔隔壁書屋去了。

“你,今天就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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